2017年6月5日 星期一

楓橋夜泊為何在日本流行?

文章來源:X歷史

唐詩人張繼的《楓橋夜泊》:「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收入《唐詩三百首》,這詩在國內雖然流行,但並不突出。可是這詩在日本的流行面甚廣,遠較中國為普遍,絕非其他唐詩所能比擬,這到底是甚麼原因呢?

事情還得從頭說起。1991年9月,我在日本的研究工作告一段落,京都大學的高谷先生開車帶我北上到各地參觀考察古文化遺址,第二天上午到達山形縣,當天下午他有一個報告會,不能伴我,安排我去參觀訪問一戶農家的農場,我正是求之不得。農場主人是佐藤先生,在農場參觀的內容很豐富,這裡不說了,單表參觀畢,到他家休息談天的經歷。佐藤夫婦和父母親同住,他父親是農民,也出來招待我,佐藤母親和夫人則忙於準備晚餐。吃過一頓豐盛的日式晚餐以後,主客又坐下來飲茶,交流中日的農業情況。佐藤忽然想起,對父親說,快把他們珍藏的東西拿出來讓我過目,他父親從一個大木櫥里拿出一個長方形木匣,小心地打開鎖,從木匣里拿出一疊紙,展開來一看,才知道是一張碑文拓片的條幅,約有一米多長,原來就是張繼的「楓橋夜泊」,是他父親幾年前去中國旅遊時,從蘇州寒山寺親手買來的,作為珍貴的收藏品保存的。佐藤又拿出一個錄音機來,對我說,他們一家人都知道「楓橋夜泊」這首唐詩,但從來沒有聽到過中國人誦讀這詩的聲調是怎樣的,所以機會難得,請我這個中國人誦讀一遍,便可以把這詩的字形和聲音同時收藏。我不是朗誦演員,也只得獻醜,用普通話朗誦一遍。接著,佐藤用日語也朗誦一遍,都錄入錄音機裏。聽過普通話和日語的朗誦之後,佐藤感慨地說,顯然是普通話的朗誦有抑揚頓挫,非常好聽,而日語的朗誦,音節長短不一,失去了漢語那樣音節分明,一字一音,抑揚頓挫的效果,他不知道這抑揚頓挫是漢字有平仄之分的緣故。

這事給我的印象非常深刻,並使我百思莫解,這首中國唐詩,何以吸引日本農民如此鍾愛?佐滕一家人都會誦,而在中國,知道這詩的人雖然不少,至於家家都知道,現在已不可能了。或許我碰到的佐藤家是個特例,不一定日本人人如此。因我不是詩人、專家,事情過去也不再去深究了。

想不到最近隔壁同事老胡找我,說他的外孫小學生問他:「月落鳥啼霜滿天」句中的「落」字應該怎樣解釋?因為老師和字典上都說「月落」就是月亮落山了。但是他覺得有疑問,既然月亮落山了,霜也出現了,為甚麼還有漁火?還是半夜?這個提問為難了老胡,便轉而問我,我聽了覺得有些出乎意外,除了就我所知,作了解答以外,因而勾起了我在佐藤家的往事回憶,帶著疑問趁機查閱了一些資料,終於明白了日本人特別鍾情於這詩的緣故。

寒山寺位於蘇州閥門外的楓橋鎮,建於梁天監年間(502—519年),距今已有1400多年的歷史。梁時原名「妙利普明塔院」。到唐貞觀年間,浙江天台山的高僧寒山和拾得,來到這裡住持,才改名「寒山寺」。唐朝的佛教對日本有極其深遠的影響,日本派往唐朝留學的人員,分別稱留唐僧和留唐生,傳說拾得和尚是乘坐了寒山寺裏的一口鐘,飄洋過海東渡到日本,在一個名叫薩堤的地方,傳播佛學和中國的文化,所以日本人對寒山寺的熟悉程度和情感遠比中國人還親切而深刻。

明朝晚期是歷史上倭寇頻繁搔擾江浙沿海城鄉的時期,嘉靖三十三年(1554 年)正月,倭寇從太倉進掠蘇州及松江等地,可能是在這一年倭寇掠走了寒山寺的鐘,帶去了日本。次年,嘉靖三十四年(1555)倭宼入侵杭州,縱火焚燒雷峰塔,外部的飛檐等木結構被燒毀,只剩下赭黃色的塔芯,一直到1924年9月25日下午1時40分,塔芯轟然一聲,突然倒塌。直到2003年重建,才恢復了歷史名塔,這是題外話了。

一直到清末,日本一位名叫山田寒山的人,四處打聽尋找寒山寺鐘的下落,他要把寒山寺的鐘找出來歸還中國,但始終沒有找到。於是他便募捐集資,在明治三十八年(1906年)由小林誠等一批工匠,精心鑄成一對青銅鐘,一口留在日本觀山寺,一口送回蘇州寒山寺。所以現在的寒山寺鐘雖然不是唐時的原物,卻注入了一段掠鐘還鐘的日中民間文化交流友好的佳話。有了這樣漫長豐富的歷史經歷,蘇州寒山寺的鐘和張繼的《楓橋夜泊》自然在日本成了家喻戶曉,老幼皆知的事,《楓橋夜泊》甚至收入日本的小學課文裏,小學生也會背誦。

蘇州在1979年12月31日除夕夜,舉辦首屆除夕寒山寺聽鐘聲活動,此後年年舉行,二十餘個除夕以來,有近三萬的海內外遊客來寒山寺聆聽夜半鐘聲,其中以日本人為最多。那麼,佐藤一家珍重收藏寒山寺碑文,也就不足為奇了。

至於「楓橋夜泊」詩的碑文,是明代著名的文士文徵明所書寫,後來因為寒山寺一度失火,詩碑遭損壞,僅存殘角一塊,不到十個字。重立的詩碑是清代名士俞樾(章太炎、吳昌碩的老師,俞平伯的曾祖父)所書,保存完好,風景點所供應的《楓橋夜泊》條幅,是俞樾書碑的拓本,佐藤父親收藏的便是這個拓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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