堯澇九湯旱七話不虛傳。
人吃人是傳言實未經見,
說此話人不信當做戲言。
至如今親眼見集歌刻版,
得此歌藏家中講念常觀。
只因為遭劫後人心大變,
編集下米糧歌刻印講宣。
聖天子都燕京銅幫鐵鍊,
光緒爺登了基國泰民安。
不料想三年上山西大旱,
各處麥無收成旱得又寬。
五六月未見雨民心慌亂,
遍地裡無青苗百草旱乾。
山西省旱得苦從首細觀,
陝西省河南省彼此一般。
說甚麼講定數該遭大難,
皆因是人孽重獲罪於天。
人做下各種孽惡貫盈滿,
天地怒不落雨劫難臨凡。
眼看著糧抬頭斗價匆變,
一時價盛一時如同箭穿。
七八月又無雨更加可嘆,
許多村缺水喝旱乾井泉。
眾百姓老和少愁眉不展,
交九月一斗麥兩串二三。
城鄉關缺糧戶足有大半,
日每間無度用飢困不堪。
抱衣服拿器物或賣或典,
值一千能變得二百銅錢。
沒幾天各當舖都把門關,
只許贖不許當止號停辦。
典田地賣房院暫且度難,
想賤賣無人要也是枉然。
把多少好房屋盡都拆散,
拿木料當柴燒毫不值錢。
松木椽楊木檁門窗做扇,
一文錢稱二角秤二加三。
千片瓦五分錢親眼所見,
五百磚賣銀子不足一錢。
有桌椅並板凳琴棋古玩,
好箱櫃綢緞衣首飾釵簪。
時辰表自鳴鐘珠子貓眼,
就是那無價寶也不值錢。
二斗麥就能買一座全院,
五升米又能換樓房幾間。
細思想這荒年從來未見,
士與農工與商都把愁添。
讀書人耗盡了書籍筆硯,
農工人拋盡了所有物件。
許多的字號家生意停站,
把伙計和相公開銷外邊。
既有些好手藝能寫會算,
這時候使不上筆墨算盤。
無奈何找賓朋求頓飽飯,
反覆來反覆去接二連三。
盡都是把人情看得冷淡,
是哪個能養活一日半天。
男女們亂紛紛沿路不斷,
看了看俱都是少吃沒穿。
有幾個餓得他容顏改變,
有幾個餓得他渾身瘦幹。
有幾個餓得他張口大喘,
有幾個餓得他兩手攀肩。
曾撫憲差委會四處查旱,
設賑局富戶捐按戶派攤。
有餘糧散窮民陰功無限,
那窮民感恩德重如泰山。
從先時富戶人心發慈善,
積善家有餘慶救濟貧寒。
到後來看年景奇荒甚險,
既有糧不敢發預防災年。
眾黎民只餓得飢苦叫喊,
男啼飢女號寒實實慘然。
一家人逃出門四零五散,
奔四方找富戶苦呼連天。
叫爺爺喚奶奶救苦救難,
走一家又一家盡把門關。
這年景有幾家慷慨樂善?
各家有各家吃誰顧貧寒。
兄與弟為吃飯將家分開,
好親朋吃頓飯下眼來觀。
餓的人心急燥地裡刨遍,
拾樹葉撈
蒺藜子滿掃盡蒲根刨完,
槐豆子俱鉤了榆皮剝幹。
玉米心蕎麥皮人盡吃咽,
五穀穰六米糠都當飯餐。
糧米麵價甚高度用難辦,
又有人吃白土幹泥麥秸。
亁泥面攪麥秸難吃難嚥,
吃一口滿嘴裡沾上一圈。
咽一口噎得人低頭合眼,
出恭去難行走眼淚不亁。
食榆葉吃槐葉樹葉吃遍,
吃得人身發困行步艱難。
不論老不論少東倒西歪,
一閃失跌塵埃命喪黃泉。
餓死人在路旁無人掩埋,
穿幾件舊衣服被人脫幹。
有這樣狠心人那還不算,
還有些兇惡徒緊跟後邊。
用鋼刀割人肉天良喪盡,
挖腦子開肚腹摘下心肝。
初起手吃死人偶爾能見,
到後來吃活人也不稀罕。
條條路行走人提心吊膽,
未出門把刀槍藏在身邊。
怕的是遇惡徒暗中放箭,
人吃人犬吃犬使人心寒。
吃人的有許多鄉首報案,
縣王爺定生死決不容寬。
或活埋或扔河就地懲辦,
也有的拿進城困死牢班。
還有那賣人肉古今少見,
冒充的牲口肉集市賣錢。
人不解其中意難以分辨,
忽吃出人指甲洩露機關。
賣熟食都不敢明擺當面,
將饃饃藏簍內用布遮瞞。
雙手兒執棍棒煞氣滿面,
嚇壞了買饃人不敢近前。
一個饃二兩重十五銅錢,
買一個付一個先要付錢。
買上饃藏袖內四面觀看,
怕的是有人叼心驚膽寒。
討吃的奪吃的四處不斷,
只顧吃不顧身挨打百般。
舊皮繩爛皮塊胡吃胡咽,
吃棗核流眼淚刺破喉咽。
餓得人身無力腰酸腿軟,
餓得人心不寧頭暈目眩。
餓得人起不良叼饃奪飯,
餓得人生歹心揭墓開棺。
餓得人懸樑死投河自盡,
餓得人服毒亡跳井撲泉。
餓死了許多的英雄好漢,
餓死了許多的才高生員。
餓死了許多的積福行善,
餓死了許多的能工接班。
餓死了許多的年邁老殘,
餓死了許多的少女幼男。
十口人八口人餓死大半,
五口人三口人斷了炊煙。
中年人餓死了成千上萬,
老年翁三歲童盡遭塗炭。
把戰馬和耕牛金雞義犬,
十分數傷七分殺賣吃完。
東莊人奔西莊手拿刀劍,
只恐怕遇惡人命不保全。
四鄉里人吃人不分親眷,
吃人肉只吃得紅了眼圈。
父吃子子吃父骨肉不念,
兄食弟弟食兄夫妻相餐。
親父子顧不得各自逃難,
父奔東子奔西兩不團圓。
夫棄妻妻拋夫夫妻分散,
兄別弟弟別兄逃奔外邊。
白書生親尋主朝收暮趕,
紅顏女自嫁人先李後燕。
老弱者喪溝壑無人葬殮,
少壯者逃四方躲避荒年。
婦女們在大街東遊西轉,
插草標賣自身珠淚不亁。
顧不得滿面羞開口呼喚,
叫一聲老爺們細聽奴言。
遭荒年婆家人全都死完,
回娘家空房院人都不見。
有哪個行善人把我憐念,
奴情願跟隨你並不要錢。
只要你收留奴做妻情願,
那怕是當使女作為丫環。
白晝間我予你捧茶端飯,
到晚來我給你掃床鋪氈。
你就是收妾房我也情願,
或三房或四房我都不嫌。
每一天奴只用麵湯兩碗,
不吃饃淨喝湯奴也喜歡。
從清晨直叫到日落黑晚,
滿街上並沒有一人應言。
十七八大閨女不值一串,
幼年婦白跟人無主照管。
白日裡都在那大街遊轉,
黑夜裡無安身就地而眠。
腹無食身缺蓋不禁打顫,
娘叫飢兒號寒好不慘然。
每晚間恨夜長少得合眼,
到天明依然是忍飢忍寒。
有一位小婦人愁容滿面,
懷抱上嬌生子心腸疼斷。
娘與兒活分離棄在街前,
只盼著有人抱躲過此難。
但恐怕無人收吉凶難現,
生未知死未曉命交於天。
是哪家惻隱心把兒憐念,
收回去養成人送老歸山。
大街上行走人來往不斷,
無子侄不敢收一見心酸。
也有的把孩子撂在溝澗,
也有的把孩子丟井裡邊。
也有的把孩子咽喉絞斷,
也有的把孩子殺煮吃餐。
山西省劫甚重千古罕見,
十室邑有多半閉戶絕煙。
曾撫台憐貧民散賑濟難,
愛百姓如愛子勝似聖賢。
同布政並按察政道兩憲,
差委員到外省苦苦勸捐。
山東省直隸省安徽地面,
有湖廣和四川江西江南。
各省城設捐局官宦代辦,
為只為山西人日食維艱。
盡都是效秦晉良中增善,
無一省學吳越仇上加冤。
曾大人賽活佛誠心一片,
發號令刻告示到處貼粘。
出告示為的是萬民遭難,
忙曉諭各州縣謹遵示言。
速設下育嬰院第一善念,
再設下收中局功德無邊。
設義地掘土坑男女分限,
男掘左女掘右不可混顛。
怕的是人死後無人埋掩,
有死屍即抬去入土為安。
為宦者俱要有慈心一點,
此時候民困苦全賴官員。
各州縣啟奏章不敢怠慢,
晝不停夜不住迅遞燕山。
到京城眾大人奏上金殿,
文武臣都不曉內中情端。
皇太后將本章細看一遍,
才知道山西省大遭災年。
是日裏開倉庫恩賜不淺,
命欽臣運皇糧急救太原。
蒙太后發帑幣四十八萬,
又發來江漕米十萬八千。
發到了山西省各處分散,
眾百姓一個個齊把恩沾。
只說是皇糧到吃頓飽飯,
總金多分金少每人若干。
二十上為大口每天兩碗,
二十下為小口減半分攤。
每一天合不上四兩米麵,
吃糧人十人中能救二三。
萬歲爺甚有道旨下州縣,
命該官著鄉保記名開單。
又恐怕眾饑民借荒作亂,
各村莊選公正立起民團。
將全縣大小家門牌查看,
男幾口女幾口貧民若干。
或大口或小口極貧有限,
用石灰將貧民寫在門前。
皇太后如觀音救苦救難,
晝夜間憐貧生心不安然。
差大臣到關東去把糧辦,
命欽差奔各省苦口勸捐。
恐晉省地主官散糧怠慢,
即差來閻大人干國忠監。
奉皇旨離北京晉地查旱,
查貪官和污吏看有弊端。
走州府過街鎮明查暗檢,
蒲平陽劫甚重旱得可憐。
選羅公和王公並把賑辦,
安寓在潞村城鹽政察院。
眾大人見蒲民實實可嘆,
差委會買官糧即下河南。
周家口沙家店辦糧萬石,
正陽關設糧局單等水泮。
蒲解州出告示安民為善,
不久時糧運到暫候幾天。
眾百姓盼官糧望穿雙眼,
怎知道路程遠腳乘艱難。
十戶莊只盼得餓死大半,
八家莊能存得少二多三。
渾身上如乾柴鳩形鵠面,
空中鳥俱帶愁鳴哀淚漣。
眾大人動傷情心中慘然,
城鄉鎮選富戶與民上捐。
或捐錢或捐糧各隨心願,
各村捐顧各村富戶分攤。
也有那州府縣城鄉舍飯,
也有那惻隱心給糧散錢。
十一月無雨雪糧價又變,
一斗麥三兩銀餓煞貧寒。
臘月天凍餓逼人死千萬,
到年底一斗麥三兩四三。
四年上大年節新正元旦,
許多家少獻神誰貼對聯。
初一日祖先堂缺少供獻,
各鄉村貼禁條免賀新年。
至三月每斗麥過了四串,
一升米二斤重價銀三錢。
黃玉米十八個三十不遠,
紅高粱加二斗大錢兩千。
麥麩子糴一斗實價一串,
醋糟麵十六兩三十大錢。
榆皮麵稱一斤五十不欠,
穀糠麵雙五升三百二三。
蒲根麵六十四少錢不給,
麻糝麵七十二還價不言。
百姓們越加愁慌慌亂亂,
晝夜裡心裡想命難保全。
四月初落甘雨老天睜眼,
天降雨眾百姓喜笑顏開。
抓農時搶墒情下手快乾,
少牲口無種籽怎將秋安。
有種籽下在地有了盼念,
無種籽心兒裡好似油煎。
萬歲爺為百姓籽種發放,
又發來牛和馬叫民耕田。
命各處地方官用心細辦,
該領多該領少按地均攤。
每畝地二升正不可增減,
着百姓勤農業盡將秋安。
沒幾日籽生芽青苗顯現,
不多時清風調細雨綿綿。
人都說今年秋每畝上石,
誰料想天安排又加愁煩。
老天爺降鼠疫不分惡善,
家傷物地傷苗老鼠作亂。
滿世界是老鼠無處不在,
害得人晝夜間不能安然。
七八月天氣熱瘟疫傳播,
傷的人無其數橫四豎三。
沒餓死逃脫了瘟疫荒旱,
不料想又一劫狼狽下山。
三成群五成夥到處跑遍,
把多少男與女咬死用餐。
天降下各種災輪流轉換,
作善禪作惡殃自古皆然。
從今後再不可拋撒米麵,
晴防陰夜防盜豐防荒年。
自古道糧食價難定貴賤,
有豐年有薄收難得一般。
四年內餓死人成千上萬,
五年上得豐稔萬民喜歡。
聖上爺貼皇告到處發散,
遍曉諭各州縣街頭掛懸。
因晉省民失業連遭荒歉,
沛恩施免銀糧撫卹貧寒。
廳州縣緩錢糧舊欠豁免,
不能以照常徵憐念民艱。
誠恐怕地方官仍催舊欠,
著撫憲及時查各派委員。
有幾縣甄了糧地畝清算,
按地色免錢糧雜派均攤。
有幾縣糧未甄地未清算,
甜的甜苦的苦不得一般。
也有那地靠河沖塌水淹,
也有那地上泥浸成荒灘。
也有那無田地封糧上欠,
也有那有地畝不把糧完。
承皇王水土恩報答須念,
種皇地納皇糧理所當然。
實指望遭劫後人心歸轉,
要節約糧米麵克勤克儉。
誰料想人一富忘了災難,
胡吃哩海喝哩苦不堪言。
把五穀與米麵輕棄拋撒,
將油鹽和柴炭任意作踐。
見多少作孽人挑食嫌飯,
得飽暖忘前苦不思飢寒。
玉黍饃高粱饃怕吃怕咽,
白麵條咽不下又煮雞蛋。
遭劫數只因人作孽過重,
常言道人性命關地關天。
日則久惡貫滿天降荒旱,
讓惡人連累了許多良賢。
勸世人快回心積德行善,
善報善惡報惡報應無偏。
再不敢棄五穀拋米撒面,
再不敢嫌飯食少菜短鹽。
論吃飯並不在酒肉海宴,
入咽喉過三寸美味枉然。
有銀錢休浪費克勤克儉,
粗茶飯只要飽莫論香甜。
把粒穀視珍寶不可輕看,
或一粥或一飯不可作踐。
雖然間年景好糧米極賤,
可千萬莫忘了光緒三年。
作一首米糧歌借表傷慘,
少詩文無佳句平仄亂顛。
盡說得是真話無事常看,
權當是看故事清悶解煩。
願此歌在民間代代相傳,
普天下眾百姓共樂堯天。
再設下收中局①功德無邊。
①收中局:一作「牧牛局」,當是一種救災慈善機構。
即差來閻大人干國忠監②。
②閻大人:閻敬銘,時任工部侍郎,被派來晉稽查賑務。「干國」一作「干城」。
安寓在潞村城鹽政察院③。
③潞村城:運城的舊稱,駐鹽政使署,即「鹽政察院」。
周家口沙家店④辦糧萬石,
④周家口:今之周口市。「沙家店」,一作「賒電店」。
正陽關⑤設糧局單等水泮。
⑤可能即今周口市之正陽縣。
黃玉米十八個⑥三十不遠,
⑥個:一作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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