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2月20日 星期四

「轎夫總理」靳雲鵬的黑白人生

「武夫當國」的北洋時期,軍閥政客、官僚名流你方唱罷我登場,潮起潮落,上演了一幕幕悲劇、喜劇、醜劇、鬧劇。這些軍閥政客為了各自的利益,常常結成聯盟,明爭暗鬥,相互廝殺,弄得硝煙不斷、國窮民怨。兩度出任國務總理的靳雲鵬算得上是個特殊人物:身為皖系骨幹,段祺瑞手下的「四大金剛」(另三人為徐樹錚、曲同豐、傅良佐)之首,卻同時和直係、奉係政要關係密切;一手把持軍政大權,另一手伸向經濟領域;善打「政治麻雀」,玩弄權術,但在外敵面前尚能保持民族氣節。其複雜多變的人生經歷,彰顯了民國亂世的風雲變幻。

出身貧寒 發跡軍營

靳雲鵬(1877-1951),字翼青,山東濟寧人。祖上務農為業,兼做肩挑商販。父親早喪,靠母親邱氏賣煎餅維持生計,靳氏兄弟幼年就幫家裏幹活,經常走街串巷賣煎餅、賣水,有時替人搬運貨物,以貼補家用。艱難困苦的生活,使靳雲鵬逐漸養成知命安貧、膽小怕事的性格。有一年,他和弟弟一起外出賣水,不小心水車濺了當地士紳孫尚書的兒子,當場被孫家僕役暴揍了一頓,臨走時還警告要再到靳家問罪,兄弟倆十分害怕,連夜用水車載著母親和妹妹逃往濟南,以經營染布為生。後來,靳家又轉赴煙臺謀生,過著四處飄泊的生活。

18歲那年,因家中生活難以為繼,靳雲鵬走投無路,應募加入袁世凱的新建陸軍。軍營生活枯燥,每逢節假日,官兵都愛上街遊玩。靳雲鵬因手頭拮據,常常躲在宿舍裏看書習字,從不走出營門。有一天,段祺瑞巡視營房,發現一名士兵正在練字,便詢問原因。這名士兵報告說,自己每月的餉銀都寄回家贍養母親,還不夠用,所以爭取多識字,考上隨營學校,以便能養家糊口。段祺瑞聽後,大為感動,詢問姓名、籍貫,答稱「山東靳雲鵬」。從此,段祺瑞記住了這個名字。不久,靳雲鵬果然被補入隨營學校。畢業後分配到段祺瑞部服役,頗受重用。

1909年,雲貴總督李經羲請段祺瑞推薦軍事人才,段即舉薦靳雲鵬。很快,靳雲鵬走馬上任,擔任雲南新軍督練公所總參議。李經羲重視邊防,重用思想激進的日本士官學校畢業生蔡鍔、李根源等人。靳雲鵬建議少用留日士官生,遭到拒絕,遂不斷將雲南情況密報袁世凱和段祺瑞。




「這家不行,那家不行,難度要我去見城隍老爹?」

武昌起義後,蔡鍔等人準備在昆明起義,靳雲鵬聞訊後立即向李經羲告密,並獻計將李根源等人外調,以分散革命力量,使蔡鍔孤掌難鳴。此計尚未實施,蔡鍔、李根源已率領新軍七十三標和七十四標起義。靳雲鵬夥同第十九鎮統制鍾麟同負隅頑抗,不敵而敗。他化裝成轎夫,在混亂中逃出昆明城,借道越南,在出河口之前,靳始終未敢更換轎夫衣服。然後兼程北上,投奔正在河南的署理湖廣總督段祺瑞。

段祺瑞見愛將歸來,非常高興,當即密電袁世凱,讓靳赴京匯報雲南局勢。從北京歸來,靳雲鵬即參與機要,成為段祺瑞的親信,不斷升遷,接連出任北洋政府總理,雖然地位顯赫,但雲南人每一談及靳雲鵬,都稱他為「轎夫總理」。


主政山東 皖系骨幹

民國成立後,北洋政府委派靳雲鵬到山東接任第五鎮統制,會辦山東軍務。1913年9月,經段祺瑞力保,靳雲鵬被袁世凱任命為山東都督。靳上臺後,立即在濟南設立軍警督察處,四處密布警探,大肆搜捕革命黨人。

1914年夏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日本乘機出兵山東,開始與德國爭奪山東權益。作為守土之官,靳雲鵬不是採取有效措施抵抗日軍的侵略,而是忠實地執行袁世凱的妥協政策,與日方簽訂喪權辱國的條約,不僅使日軍佔領合法化,而且還給予其繼承德國在膠濟沿線的礦山經營權。

袁世凱加緊復辟帝制,楊度等人組織籌安會,唆使親信假借民意發動請願和勸進活動。靳雲鵬自然不肯錯過這一向袁奉迎巴結的機會,立即在山東召集「國民代表大會」,積極上演「勸進」醜劇。又參與14省將軍聯名密電,呈請袁速登帝位,被授予伯爵稱號。靳雲鵬還按照袁世凱的意旨,對山東革命黨進行殘酷鎮壓。後來袁世凱正式稱帝,遭到全國人民的反對,連袁的心腹大將馮國璋、段祺瑞也不讚同。靳雲鵬的態度也隨之轉變,和馮國璋一起策動5省將軍聯名通電,就勸袁世凱取消帝制問題,徵詢各省意見。此事走漏了風聲,被袁黨事先察覺。靳雲鵬先出一招,於1916年4月29日致電袁世凱,公開勸其退位。袁世凱收到電報後,立即電召靳進京面談,就在靳赴京途中,下達了免去其山東督軍職務的通知。靳雲鵬勸退未成,反被對方攆下了臺,心裏很是窩火。不過,這讓他博得了「反對帝制」的 名聲,為日後在北京活動增加了政治資本。

袁世凱去世後,皖系軍閥頭子段祺瑞出任國務總理,總攬北洋政府的軍政大權。靳雲鵬作為段的親信,繼續受到重用,迭任參戰陸軍辦公處主任、邊防軍教練處處長、參戰督辦公署參謀長等重要職務,被稱為段氏手下「四大金剛」之首。他竭力效忠段祺瑞的親日政策,主張對德宣戰。而總統黎元洪依仗美國和國會的支持,反對對德宣戰。雙方勢如水火,終於釀成著名的「府院之爭」。段祺瑞成立督軍團,向黎元洪和國會施加壓力。靳雲鵬秉承段的旨意,親自指揮軍警和流氓,打着「公民團」的旗號,包圍國會,毆辱議員,企圖用武力脅迫國會通過參戰案,遭到拒絕。段的行為引起公憤,黎元洪下令免去其國務總理兼陸軍總長的職務。段祺瑞通電下野,帶著親信退隱天津。靳雲鵬等人獻計於段, 勸其慫恿張勳復辟倒黎,然後再去張以自重。段祺瑞採納此計,派人向張勳遊說。6月,一心復辟的張勳率辮子兵進京。7月1日,把12歲的溥儀再次推上皇帝寶座,宣布取消民國,恢復大清,立即遭到全國人民的一致反對。段祺瑞以靳雲鵬為總參議,在天津組織討逆軍西進。困守北京的張勳孤立無援,很快便一敗塗地。 黎元洪被迫辭職,由馮國璋繼任總統,段祺瑞再任國務總理兼陸軍總長。

段祺瑞入主內閣時, 正值孫文發起護法運動。段為消滅異己,大力推行「武力統一」政策。由於直、皖兩係矛盾激化,馮國璋逼迫段祺瑞再次辭職。1918年1月,靳雲鵬召集北洋將領舉行天津會議,並領銜發表通電,竭力為段祺瑞「武力統一」政策搖旗吶喊。馮國璋在內外逼迫下,讓段官復原職。

這時,靳雲鵬與同為皖系骨幹的徐樹錚發生矛盾。兩人同為段祺瑞的親信,又同在參戰陸軍部任職,但徐樹錚處處攬權,不把靳雲鵬放在眼裏,使靳深為不滿。同年 12月,錢能訓組閣,靳雲鵬出任陸軍總長。在1919年初的一次內閣會議上,靳雲鵬為索要軍餉與段派財政總長龔心湛當堂大吵,在互相攻擊謾罵中泄露了參戰軍軍費的來源。段祺瑞聞訊後勃然大怒,將靳雲鵬叫去大罵一頓,使靳產生了脫離皖系之念頭。4月,西南地方實力派通電全國,反對「軍人干政」,矛頭直指徐樹錚,靳雲鵬率先發電擁護。段祺瑞惱羞成怒,指使安福國會進行倒閣活動,趕走錢能訓,扶持龔心湛代理總理,徐樹錚協助處理公務,進一步排擠靳雲鵬。雙方明爭暗鬥,勢不兩立。靳雲鵬不甘心坐以待斃,便暗中聯絡直奉兩係軍閥和總統徐世昌,謀求上臺組閣,以便和徐樹錚抗衡。


兩次組閣 四面楚歌

靳雲鵬雖為皖系大將,卻與直奉兩大勢力關係密切。他與直系首領曹錕為結拜兄弟,與奉系頭子張作霖是兒女親家(張作霖五女張懷曦同靳雲鵬之子訂婚,但未結婚。1928年張作霖在皇姑屯事件中被炸死後,雙方解除婚約)。為了各自的利益,直奉兩係都支持他上臺。 1919年11月5日,靳雲鵬正式受命組閣。他表面上對段祺瑞很尊重,所有閣務都請示後再實施,但實際上想擺脫皖系而獨樹一幟。上任不久,他以「濟南血案」和侵吞軍餉為由,將山東督軍張樹元撤職,改派自己親信田中玉接任。不過,段祺瑞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裏,時時以上司自居,動輒對他嚴加訓斥,這讓靳雲鵬很是沒面子。

1920年1月,日本公使提出山東問題直接交涉說帖,靳雲鵬在段的壓力下不敢否決,但懾於輿論又不敢貿然答應,只得將此事擱置不理。由於皖系的擴張,引起直奉兩派的不安,於是組成八省反皖同盟,鼎力倒皖。雙方調兵遣將,大戰一觸即發。靳雲鵬進退維谷,不得不於同年7月辭職回家。

直皖戰爭以皖系失敗告終,段祺瑞再次通電下野,靳雲鵬不僅沒有受牽連,反而由於親家翁張作霖的力薦,於8月9日第二次出任內閣總理。上臺伊始,他提出了四項政治主張:一要促進南北議和;二要裁兵;三要整飭綱紀;四要整理財政。在當時軍閥割據、尾大不掉的局面下,這些主張根本不可能實現。與此同時,靳雲鵬想方設法培植自己的勢力,打擊異己。他 暗中聯絡王占元、田中玉、陳樹藩等地方軍閥,企圖組成以自己為首領的軍事力量,與直、奉兩系抗衡。由於形勢變化迅速,這項計劃並未實現。在財政經濟方面, 他力圖打破以梁士詒為首的舊交通系長期把持財政、金融、交通等部門的局面,向這些部門安插自己的親信。1921年4月25日,他邀請曹錕、張作霖等在天津開會,作出改組內閣的決議,逼迫財政總長周自齊和交通總長葉恭綽辭職,由靳派潘復、張志潭繼任。會議的最後一天討論財政問題,列席會議的曹錕四弟、直隸督軍曹銳埋怨內閣分配軍費不公,靳雲鵬委屈地說:「你真不懂得當家人的苦處,現在各省的國稅都被扣留,還伸出手來向中央索餉,你來當當這個家試試,真正『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曹銳反唇相譏:「你當不了就不當。」靳雲鵬怒衝衝地站起來回擊:「我根本不要幹,可是你沒有資格說這種話。」曹銳也不客氣,針鋒相對道:「你滾蛋好了。」靳雲鵬如何忍受得了,氣得跳腳大嚷:「我不幹,我不幹,我若再幹這倒霉總理,就是王八蛋。」一氣之下,他打長途電話把內務總長張志潭、農商總長王乃斌叫到天津,準備辦理移交手續,同時把眷屬也接回天津。眼看靳雲鵬就要辭職,大家都不想撕破臉皮。最後還是張作霖出面說合,一場風暴才漸漸平息。

經過這次爭吵,各方都不願在正式會議上鬧成僵局,所以重要議題轉移到麻雀桌上洽談。他們的麻省打得很大,動輒輸贏數十萬元,全由政府掏腰包。靳雲鵬打的是「政治麻雀」,為逢迎張作霖、王占元等巨頭,總是做輸家。這一招十分有效,在麻雀桌上贏了錢,軍閥們一高興,便不好意思再提軍餉的事。

然而,「政治麻雀」畢竟效果有限,再多的輸局都無法讓靳雲鵬把總理的位子坐穩。他與舊交通系結怨頗深,對內閣總理寶座覬覦已久的梁士詒親自出馬,竭力挑撥靳雲鵬與張作霖、徐世昌的關係。同時利用財政方面的優勢扼制內閣,使靳雲鵬籌措軍餉的計劃屢屢受挫。

張作霖支持靳雲鵬組閣是為了讓他充當自己的傀儡,為奉系效犬馬之勞。不料,靳雲鵬上臺後,卻有自己的主張,對張的要求常常討價還價,採取敷衍態度。尤其令張不快的是,靳任內閣總理期間,直系獲得鄂、豫、陜、贛、皖五省地盤,而奉系只拿到地瘠民貧的熱河,張懷疑這個兒女親家有意偏袒直系,於是產生了撤換對方的念頭。同時,因為爭奪煙酒事務署這塊肥肉,靳雲鵬和總統徐世昌也鬧得不可開交。靳雲鵬孤立無援,四面楚歌,不得不於同年12月18日提出辭呈。


經商斂財 吃齋念佛

下野後,靳雲鵬暫時離開了政治鬥爭的漩渦,在天津英租界過起悠閒自在的寓公生活。他將注意力轉向經營實業,聚斂財富。他利用自己的人脈,竭力拉攏濟南商會會長張肇銓等人,與日本大倉系財閥勾結,以中日合辦的名義,成立膠東魯大礦業公司,自任中方理事長兼總經理。有靳雲鵬這棵大樹罩著,魯大公司營業興旺,賺了不少錢。

早在山東督軍任內,靳雲鵬就在濟南發起創辦魯豐紗廠,指派親信潘復一手操辦。後該廠經營大權被大股東莊仁崧父子所把持。他們營私舞弊,把工廠搞得一塌糊涂。靳雲鵬下臺後,聯合黎元洪之子黎紹基、王占元、田中玉等大股東,攻擊莊氏父子的斑斑劣跡,迫使其拿出十幾萬元來平息眾怒。接著,靳雲鵬出任該廠董事長,其他出力者分佔董事、監事席位。此外,靳雲鵬還在濟寧等地開辦電燈公司、麵粉公司,並廣泛投資於房地產業。全盛時期,他擁有獨資或合資企業20多家,總資產達6500萬元。

在政壇撲騰了大半輩子,晚年靳雲鵬雖然腰纏萬貫,但仍不能忘情於做官掌權,只要一有風吹草動,他總是幻想東山再起,重返政治舞臺。1926年夏,直奉兩系聯合打敗馮玉祥的國民軍後,張作霖又想起了這個老親家,提議由久疏官場的靳雲鵬出面組閣,可此事由於吳佩孚的堅決反對而夭折。一年後,張作霖在北京就任陸海軍大元帥,與手下將領商議總理人選,有人主張非靳雲鵬莫屬。靳本人聞訊後大喜過望,迫不及待地擬好就職宣言,預備進京上任。不料吳佩孚又致電反對,而實力派張宗昌等人卻主張任用潘復,使靳雲鵬的總理夢再次落空。

做官不成,靳雲鵬轉而吃齋誦經,皈依佛門,還煞有介事地取法號「智證居士」。他在天津英租界15號路(今四川路)自家設立佛堂,每日念經不止,又時常和同居一城的舊軍閥孫傳芳一起去廣東路(今唐山道)居士林禮佛聽經。後來居士林無人操持,面臨解散,他和孫傳芳出面聯絡天津商界人士,發起集資將東南城角的清修禪院改建為天津佛教居士 林。建成後,他自任林長,孫傳芳為副林長。定期由富明法師講經,男女信徒分坐聽講,靳、孫兩人分坐於首席,風雨無阻。可是,居士林後來發生了一件人命關天 的大事,副林長孫傳芳被前山東軍務幫辦施從濱的女兒施劍翹開槍打死,血濺佛堂。人們望而生畏,一時不敢涉足其間,昔日車水馬龍的勝地,變成了門可羅雀的僻境。

居士林所在的胡同口電線桿上挂一盞大蓮花燈,上書「南無觀世音菩薩」七個字。天津市政府以其有礙交通下令拆除,靳雲鵬聞訊後,派人持函晉謁市長張廷諤,請求保留蓮花燈。張不但不予理睬,還宣稱這燈有迷信色彩,即使不妨礙交通也得拆除,絕無通融余地。靳雲鵬碰了硬釘子,氣得臉色鐵青,半晌說不出話來。湊巧,過了幾天,蔣介石到北平視察,命令張廷諤請靳雲鵬去北平會面。張接到這個命令,驚得目瞪口呆,萬萬沒想到老蔣會主動提出要與這名失勢的軍閥晤談,只好硬着頭皮登門拜訪。靳雲鵬起初不搭理他,等張說明來意,便一拍桌子,對其破口大罵,直罵得張落荒而逃。靳仍不解氣,對着張的背影繼續大罵不休。

值得一提的是,在民族大義面前,靳雲鵬尚能保持晚節,做一個有骨氣的中國人。「七七事變」後,日本特務頭子土肥原賢二多次派人勸靳雲鵬出山,組織華北偽政權,都遭到他的拒絕。

1951年,靳雲鵬在天津南海路寓所走完其74年的漫漫人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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