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日報》1983年1016期
【編者按】左景伊先生是清末愛國將領左宗棠的曾孫、全國政協第六屆委員會委員、北京化工學院教授。不久前,他訪問了王震同志。我們徴得作者同意,在此發表這篇訪問記。
八月初,我給王震同志寫信,希望同王震同志談談有關我先曾祖父左宗棠的問題。初秋的一天晚上,將近九點,我們一家正圍坐閑談,突然得到通知,要我立即去會見王震同志。我沒有想到王震同志這麼快就邀我談話。我匆忙地坐上來接的汽車,穿過幾條大街,進入一條胡同,又轉入另一條更小的胡同,車子便停在一座低矮的舊式房屋的門前了。
我被引進一個小小的院子,穿過院子是一排三間平房,王震同志從中間的房子里走出來,親切地同我握手,並帶我到隔壁客房內就坐。客房不大,擺著四張單人沙發,一個書櫃,陳設簡樸,但非常典雅。
王震同志首先詳細地詢問了我的近況,話語溫暖、親切。他說︰「你是政協委員,很好!人民政協應該積極開展工作,促進台灣早日歸回祖國,實現祖國統一大業。」當我告訴王震同志,我有一個堂兄,叫景鑒,是醫生,也是政協委員時,王老很高興,用筆在政協委員名册上作了記號,說道︰「左氏後代有兩人參加政協了,這很好。這說明愛國統一戰線在發展和擴大,祖國的富強和統一、中華的振興是大有希望的。」
王震同志說︰「你是景字輩的吧?你這一輩和上代還有甚麼人?」
我說︰「我們景字輩兄弟姊妹國內外還有二十餘人,上一輩已經全過世了。」
「左公後代在清朝和民國還有作官的嗎?」王震同志問。
「沒有作大官的。」我說︰「我的祖父和父親都是四十來歲就去世了。父親是一個詩人,只有一個叔祖父作過臬台。左家子弟大都有些先曾祖父的遺風。秉性孤梗剛直,不長於迎合奉承,在舊社會吃不開。」
王震同志笑了,說道︰「我以前和彭德懷元帥常常開玩笑,說他的脾氣有點象左宗棠。彭老總和我都在西北工作很久。」
王震同志說︰「史學界最近作了一件有意義的工作,對令曾祖父(左宗棠)作出了正確、客觀的評價。這對海內外影響都很大。左宗棠在帝國主義瓜分中國的歷史情況下,力排投降派的非議,毅然率部西征,收復新疆,符合中華民族的長遠利益,是愛國主義的表現。左公的愛國主義精神,是值得我們後人發揚的。」
王震同志略停了停,又說︰「解放初,我進軍新疆的路線,就是當年左公西征走過的路線。在那條路上,我還看到當年種的『左公柳』。走那條路非常艱苦,可以想見,左公走那條路就更艱苦了。那時,我在蘭州遇到過一位老翰林,九十多歲了,他談起左公當年進軍西北的許多事,可惜沒有記下來。左宗棠西征是有功的,否則,祖國西北大好河山很難設想。」
王震同志講的是這樣一段歷史,十九世紀七十年代。俄、英帝國主義的侵略魔爪伸向我國新疆地區。他們支持盤踞新疆天山南北的阿古柏、白彥虎反動勢力,企圖瓜分新疆。阿古柏是浩罕汗國的一個軍官,他依靠新疆某些民族的上層反動分子,對維吾爾人和其他各族人民實行殘酷的奴役和掠奪,進行分裂我國的罪惡活動。一八七一年,沙皇的侵略軍以「代管」伊犁地區的名義佔領了伊犁。左宗棠率軍出關西征,打敗了阿古柏、白彥虎,收復了新疆,並迫使沙皇侵略者交還了伊犁,保衛了祖國的領土。
王震同志接著說︰「阿古柏是從新疆外部打進來的,其實他是沙俄、英帝的走狗,左公帶兵出關消滅阿古柏、白彥虎,收復失地,得到了新疆各族人民的支持,這是抗御外侮,是值得贊揚的。」
「我們是歷史唯物主義者。」王老着重地說︰「要歷史地看問題,對歷史人物要一分為二。左宗棠一生有功有過,收復新疆的功勞不可泯滅。」
談到這裏,王震同志非常興奮,不禁低吟左公駐守新疆時一位同鄉贈他的詩︰
大將籌邊尚未還,湖湘子弟滿天山。
新栽楊柳三千里,引得春風度玉關。
我想,從張騫、班超經營西域起,歷經漢、唐各代到現在,我國各族人民都為保衛、開拓西北地區作出了重大貢獻。特別是解放以後,中國共產黨實行戍邊、實邊,對大西北的開發和建設更是功效卓著。中華民族的多少優秀兒女為這個崇高的事業獻出了青春和生命。他們永遠值得我們效法和懷念。不久前,黨中央提出大力開發西北地區,我們這一代人應是義不容辭的,我們的後代更是任重而道遠。
當我向王老報告說,《南開大學學報》有兩篇文章對左宗棠辦洋務給予肯定的評價時,王老說︰「辦洋務的人也有所不同,有些是愛國的,有些是賣國的。象曾國藩和李鴻章,就不能和左宗棠相提並論,曾國藩、 李鴻章是喪權辱國的,左公在福建辦船政局,在甘肅辦織呢廠,在新疆的屯田,客觀上還是有利於國計民生的。」
「我們是歷史唯物主義者。」王老又重覆這句話,並繼續說︰「要尊重歷史,實事求是,對歷史人物要恢復其歷史的本來面目。凡是對國家民族有功的人,都應該給予他以應有的歷史地位。」
左宗棠一生對林則徐、陶澍非常推崇,而特別崇拜林則徐,林則徐、陶澍也多次稱贊左宗棠。王老說︰「陶澍是一個學者,林則徐和左宗棠是愛國者,對中華民族有貢獻。中國自一八四○年鴉片戰爭以後,受盡了帝國主義的欺侮,因而許多愛國之士,流血犧牲,抗御外侮,保衛祖國領土,希望祖國能富強起來。從林則徐到孫中山,從孫中山到『五四』運動,以及以後歷經新民主主義的北伐戰爭、抗日戰爭、解放戰爭幾個歷史階段,不都是為了這樣一個崇高的目的而鬥爭嗎?這個反帝反封建的歷史任務,中國人民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團結全國一切愛國者,終於在一九四九年完成了,建立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所以,毛主席在開國大典上莊嚴宣告︰中國人民站起來了!但是,帝國主義、封建勢 力統治我國的時間太久了,雖然我國經過三十多年的建設,但現在還很落後,祖國還沒統一,所以實現四個現代化和完成祖國統一大業的歷史使命就落在我們這一代人的身上了。甚麼是愛國?加緊社會主義建設,為祖國實現四化和完成祖國統一,反對霸權主義,反對侵略,維護世界和平,為此而貢獻聰明才智,就是愛國。現在海內外一切願意看到祖國富強和統一的炎黃子孫,都在採取各種方式,促進祖國和平統一目標的實現。這就是可貴的愛國主義。愛國已形成一個宏大的歷史潮流。歷 史潮流是不可阻擋的。」
王老回過頭,指著牆壁上掛著的一個條幅,說︰「這是一九七九年葉劍英同志書贈我的一首詩︰
西安捉蔣翻危局,內戰吟成抗日詩。
樓屋依然人早逝,小窗風雪立多時。
西安事變是中國現代歷史的一個轉折點。張、楊 二將軍是順應歷史潮流的愛國者,他們是千古功臣。周恩來、葉劍英等同志率中共代表團,不避艱險,親赴西安,力挽狂瀾,終於扭轉了內戰危局,促成了第二次國共合作。他們為挽救中華民族的危亡,立下了不朽的功勛。中國人民是永遠不會忘記這些優秀的中華兒女的。我們現在就是要高舉愛國主義旗幟,團結一切愛國的有識之士,努力促成祖國和統一的早日實現,把國家建設好。這就是順應歷史的潮流。」
時鐘指向十一點,夜已深了。王老從書櫥裏撿出一套書,贈給我。這是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四册《左宗棠年譜》,封面上有王老的印章和簽名,書內還有王老用紅筆寫的批語。多麼寶貴的禮物呀!我捧著書,感動得不知說甚麼好。王震同志擔負着黨和國家的重托,還親自找我促膝談心,離別又饋贈這麼珍貴的禮物,這是教導,是鼓勵,也是期望。作為一個老知識分子,我決心用我的有生之年,鞠躬盡瘁,報效祖國。王老還翻開解放前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左文襄公在西北》給我看,並且詢問了作者秦翰才的近況,他還建議再印一些。
我告辭了王震同志,但他那慈祥的面容,總浮現在我的眼前;他那熱情的話語,久久在我耳邊回響︰「一切為民族和國家作出貢獻的人,黨和人民是不會忘記他們的,望祖國的和平統一早日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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