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銓英口述
張翔整理
在天津,有眾多的北洋人物寓居,近年來,對北洋人物也有了正確的認識,漸漸還原了歷史真相。原北洋陸軍大學第一期畢業的吳新田,長期居於天津,但由於種種歷史原因,很多故事已經淹沒。近期,我們有幸聯繫到了吳家後人,了解到吳新田眾多軼事,也糾正了資料中的錯誤記載。現記述如下:
(一)軍旅生涯
吳新田,字芭蓀,1886年3月2日(農曆正月二十七)生於安徽合肥,1902年就讀於保定北洋參謀學堂,同學有張聯棻、師景雲、熊炳琦、楊文凱、靳雲鵬、陳調元、段之榮等;同期的吳佩孚就讀於測繪學堂。畢業後任哨官(排長),年方十七歲。 1906年考入位於保定西關的陸軍行營軍官學堂第一期,後追認為該校遷到北京更名陸軍大學的第一期畢業生;同學有陳文運、張敬堯、張聯棻、靳雲鶚、吳光新、陳調元、魏宗瀚、熊炳琦、師景雲、王維城、馬毓寶等。畢業後歷任督隊官、營管帶、團長等職。 1914年9月4日被授予陸軍少將軍銜,10月30日任陸軍第七師第十四旅旅長,時年二十八歲。 1916年3月9日,在與滇軍朱德的納溪之戰期間,被授予陸軍中將軍銜。 1918年11月任湖南嶽陽鎮守使,並兼任湖南陸軍暫編第二師師長。 1920年6月,北洋軍退出湖南,吳受命代理第七師師長,在湖北收攏、整頓部隊。
直皖戰爭後,直系主政,因與吳佩孚關係較好,於1921年7月初,吳新田部(第七師屬皖系)與直系的閆相文部(第二十師)、馮玉祥部(第十六混成旅)被派到陝西驅除陳樹藩(免職的陝西督軍)。陳部撤出西安,退到漢中。 1921年10月7日吳正式任陸軍第七師師長。 1921年11月,又被任命為陝南邊防軍總司令,率部驅走了陳樹藩,攻克漢中,遂任陝西軍務幫辦,並短時兼任陝南鎮守使。在老河口和洛陽設辦事處,與陝督劉鎮華、隴南孔繁錦、川北劉存厚、鄂北張仲三等往來呼應,形成陝、甘、川、鄂交界區域的軍事聯盟。從此吳部長駐陝南達七年之久。 1922年8月28日被北京政府授予將軍府藩威將軍的稱號。 1923年3月14日被晉加上將軍銜,任陝邊援川討逆軍總指揮。 1925年5月1日,被段祺瑞政府任命為督辦陝西軍務善後事宜(不稱督軍,改稱督辦)。 1926年春,被任命為陝南護軍使。 1927年初,北伐幾近成功,吳接受其結拜盟兄馮玉祥的改編,任國民聯軍第十六路總司令。 1928年春改稱國民革命軍第二集團軍第十六軍軍長,轄三個師另兩個旅。 1929年初下野。後任國民政府軍事參議院參議。 1936年5月30日,被南京國民政府又授予陸軍中將軍銜。
(二)下野始末
1928年北伐戰爭基本完成,蔣介石為削弱異己實力,於6月4日提出《設立裁兵善後委員會》,辦理裁兵事宜。同年7月6日蔣介石、馮玉祥、閆錫山、李宗仁在北京西山碧雲寺舉行祭靈大典,告慰孫中山在天之靈。當晚召開談話會,蔣介石提出《軍事善後案》,全國裁撤二百五十個師,留五十個師,八十萬人。 7月11日在湯山四巨頭開會,蔣又拋出《軍事整理案》,削藩與反削藩的鬥爭愈演愈烈。
1928年10月馮玉祥調吳新田部移駐河南信陽,而令馮嫡系張維璽部進駐陝南,自己掌控這片富饒的地盤。吳為自保,便與在漢口的李宗仁聯繫,並商定所部改編為一個軍,吳任軍長。 10月中旬,吳部離開陝南,進入湖北。馮又與李嚴正交涉,後來吳部僅有一小部分被改編為兩個旅,大部分被繳械遣散,吳也被免職,改任國民革命軍第四集團軍(李宗仁)部高等顧問的虛銜。從結果來看:李得到槍械,馮裁兵三個師。因此馮玉祥在其回憶錄中,對吳多有貶低。吳新田並未赴任當顧問之職,而於1929年初回到天津,一直閒居。 1945年春在天津病逝。
(三)吳家原定居濟南
濟南一些網友在研究老房子時,一直不明白吳新田為甚麼在濟南有房產。其實,其父輩就在濟南居住。
吳新田伯父吳鼎元(1863-1915)1887年畢業於天津武備學堂第一期,1888年與段祺瑞等五人,作為優秀的畢業生赴德國留學學習砲兵,清末任第五鎮第二十標標統,後曾代理第五鎮統制。 1911年,段祺瑞領衘四十餘名掌兵權的北洋將領聯名通電,主張共和,逼迫清室退位,吳鼎元名列其中,後任總統府軍事處副官長。 1912年被授予陸軍中將軍銜,1915年在北京病逝。
吳新田之父吳鼎銘曾任第五鎮正軍需官。當年兄弟二人都駐防在濟南,因此家眷也隨軍定居濟南。
當年吳家住在濟南普利門外魏家莊,是個有五進院子帶後花園的大宅院,後花園有個高平台,園後是袁同方的住宅。大門對過有醬園和大道生米行,斜對面是李萬春的住宅,家人常去觀看李排演京戲。路對面右手有一段距離就是民康里。吳家在濟南有民康里、阜康里、安康里、詠仙裡等處房產約數百間。
(四)與施劍翹的關係
早年施從濱與吳鼎銘(吳新田之父)均在濟南軍界供職,並結為兒女親家。吳新田的小妹吳新秋是施從濱長子施中良的夫人,即施劍翹的大嫂。有資料說施中良在軍中任職,這與事實不符。
施從濱曾任濟南鎮守使、山東軍務幫辦兼第二軍軍長。 1925年施從濱在與直系作戰時被俘。孫傳芳不顧勸阻,殘忍地將施從濱斬首示眾。十年後,其女施劍翹為報父仇,在天津居士林槍殺孫傳芳,轟動一時。
施從濱被害後,施、吳兩家匆匆遷居天津以避戰禍。後來吳新秋又和施中良攜帶子女回娘家,住在馬場道吳公館。 1946年,施劍翹為紀念其叔父施從雲(辛亥革命烈士,灤州起義領導人,被追認為陸軍上將)在蘇州創辦從雲小學。吳新秋及施正儀(女)、施正魯(子)也去了蘇州。
(五)吳家遷居天津
施從濱遇害後,1926年初吳家全家從濟南遷到天津租界,暫住於三井洋行樓上。後從英國人手上購得位於馬場道的兩座兩層帶地下室的花園樓房,佔地八畝,臨街院牆有七十多米長。相鄰的兩座大門是馬場道360號(現74號)和366號(現76-82號所在地)。兩院之間,有一磚基木條籬笆牆,但開有一門相通。東鄰是前國務總理張紹曾舊居;西邊靑磚院牆外當年都是空地,曾是小型飛機場,後來才陸續修建安樂邨、馬場別墅和麗華里。現在麗華里處還保留有一段青磚院牆和界碑。
前國務總理顏惠慶和前天津市長蕭振贏都曾暫居於原360號院內。 1946年至1948年,比利時領事館也曾在原360號院內辦公。
1926年,吳家在原366號前院,增建一座帶有半地下室的四層主樓,頂層是大露台和涼亭(涼亭後被封閉改為佛堂)。前院有噴水池,後院有網球場和花窖。有兩扇對開的大鉄門,門上方有鐵藝裝飾,中間是英語字母「W」,即表吳宅之意。在大鐵門兩側各有一扇小鐵門,以便人員進出。
(六)未與劉宅爭高低
1927年,當原366號新樓封頂時,恰逢居住於馬場道對面的原海軍總長劉冠雄過世。於是,坊間有好事者牽強附會編出「劉宅吳宅爭高低」的故事,訛傳吳新田從風水角度認為劉冠雄統帥海軍象徵五行中的「水」,而吳自己是陸軍將領,統帥陸軍象徵五行中的「土」,如果劉宅高就如水勢居高臨下,大有漫淹土勢之虞,水土相剋不吉利。甚至傳說吳新田當面要求設計師,在新增建的主樓圖紙上加蓋一個亭子,高度一定要超過劉宅云云。越傳越離奇,甚至被一些書籍報刊引用轉載,訛傳至今。
其實,1927年吳新田遠在陝南,軍務繁忙,無暇顧及,建樓一事完全由其五弟吳新猷(字勳謨)操辦。其次,從建築學的觀點來看,平頂露台上有突起的塔樓或涼亭才美觀、氣派。在天津意式風情街(原意租界)馬可波羅廣場附近,就有幾座建築物都是頂層露台帶涼亭。另外,從最近發現的明信片上的照片來看,吳宅的涼亭並沒有超過劉宅的艦樓。這些都可說明涼亭不是後加的,也沒有「爭高低」的故事。
(七)終老天津 未去台灣
1945年春節前兩天,正逢吳新田四弟過生日,吳在客廳寒暄幾句,想回房休息,走到門口,突然停下不動。傭人們連忙上前扶持,回到二樓臥室,當時還對四弟說:「我心裡明白」。後來病情加重不能言語,但頭腦還清醒,抓住四弟的手順序撫摸大、二、四、五手指。其用意是:同胞兄弟五人,老三已過世,只剩下四人了,現在自己也不久於世,實在難捨難分,此情此景,催人淚下。 1945年2月16日(正月初四),吳新田因腦溢血而病逝,終年六十歲。不知為何,有些資料卻說吳新田解放前夕去了台灣?
吳入殮用的是金絲楠棺木,老同學熊炳琦還特意為吳抄寫了一份佛經,還請原兩廣總督張鳴岐來為吳點主(在舊時,講究人過世後,請文職高官點牌位上「主」字的點,請高級武官祭門後出殯,這就是所謂的「文官點主,武官祭門」)。在出殯時,除有一般的樂隊、和尚、雪柳、馬車外,還打出了當年軍旅生涯時期各種標明官衘和斗大「吳」字的彩旗;最醒目的是紅色圓頂萬民傘,傘側面上縫綴著密密麻麻寫上人名的黃色小布條。送葬隊伍浩浩蕩盪,在五大道地區繞了一圈,靈柩坵於萬國墓地東南牆邊處(即俗稱海口路小蘑菇墳地),後遷葬於北倉。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六十年多後,北倉墓地又被徵用,棺木出土依然完整無損。據說是北倉墓地僅有的兩具出土未腐棺木之一。
(八)日佔時期 保持氣節
吳新田1929年下野後一直寓居天津,不再參與軍界、政界事務。僅與原北洋同窗、軍界同僚有些來往,如:楊文愷、熊炳琦、魏宗瀚、靳雲鶚、龔心湛、王普等。吳的侄子結婚時,請龔心湛做證婚人;而龔過世後,吳作為武官又被請去祭門。
在日本佔領時期,吳的安徽同鄉王揖唐、張敬堯以及軍界舊友齊燮元、杜錫鈞等相繼投靠日本人,但吳拒絕同流,不與日本人往來。
吳家在日佔時期僅靠房租勉強支持幾十人的大家庭,經濟上雖然拮据,但吳新田堅持不接受偽職,保持了民族氣節。由於經濟負擔過重,又不善房產經營,1942年吳家無奈將原馬場道360號出售給某銀行,後作為河北大學辦事處;在吳過世前又將原366號前院主樓賣給一位韓姓人士(韓家於1946年將原366號主樓拆除,變賣了建築材料)。嗣後,吳家僅留366號後樓居住,直到1950年出售給軍隊。
(九)為人忠厚 手足情深
吳新田為人忠厚,對鄉親故舊多有照顧。當年在吳公館吃飯的有八、九十人。吳家自己只有三十多人,其餘均為投奔來的鄉親故舊以及傭人和其家屬,因此廚師就有五位之多。
吳新田傳統觀念很強,同胞兄弟姐妹七人及其子女都團聚一處,房產共享。吳家在合肥、濟南和天津所置產業都用忠恕堂或其四弟吳新治(字聿修)的名義,如:原拉薩道原恕德里(現名樹德樓)即吳家的房產。吳過世前一直沒有分家。家中大事當然由其作主,一般具體事務均交由其四弟處理。吳新田為人忠厚,手足情深,在當時社會也實屬罕見。
吳新田言語不多,很有威嚴,但從未見其發脾氣罵人。吳喜歡清靜,曾遠離鬧市去北平香山休養,或到北戴河避暑,除遛早外,較少出門。除喜壽事外,較少大宴賓客。每逢吳的生日,賓客盈門,在大客廳裡舉辦堂會,請當時的曲藝名家張壽臣、駱玉笙等演出。吳最喜聽駱的京韻大鼓。
(十)吳家與耀華學校
當年英租界實行自治管理模式。最高立法機構是「納稅人會議」。定期召開會議對有關租界的大事進行票決;並選舉董事會。董事會負責英租界的一切應行事務。行政機構是「工部局」;其執行納稅人會議的決議和董事會的指示。
為解決英租界華人子弟就近上學問題,英租界的華人董事莊樂峰正式提出要求,在英租界內修建一所專為華人子女就學,講漢語的學校。遂於1927年開辦了「天津公學」。因校小人多,經華人董事們募捐、徵地,才建成後來的「耀華學校」。
吳家始終參與了建校事宜。當時,吳新田的四弟吳新治作為家族代表擔任英租界中國納稅人工會常務幹事,也積極倡導,努力促成。現在耀華中學大禮堂門廳中牆右側《天津耀華學校記》中記載了籌辦過程,「常務幹事吳新治」名列其中。
1939年,吳家大力推薦陳晉卿(河南洛陽人,早年畢業於京師法政學堂,曾任吳新田部參議)擔任校長。在那艱難的歲月,任職達八年之久。陳晉卿曾組織天津教育促進會,抵制日本奴化教育。
後來,吳家的子孫也多在耀華就讀。
由於吳新田下野較早,且不參與政事,幾乎被人淡忘。吳家後人一直居於天津,卻極為低調不願張揚。家中原有吳新田軍旅生涯時的諸多物件和照片,多在特殊年代被燒毀或丟失,所剩無幾。類似於吳新田這樣的北洋要人,深入挖掘其故事,可以填補很多歷史空白,也能糾正一些錯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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