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壯公別傳

十一、武壯公別傳 長白三壽撰

贈提督直隸天津鎮總兵長瑞公，在粵西軍中戰功最多，陣歿時被創尤慘，遠近皆痛惜之。後數年，公哲嗣承祿以余曾與公同役南征，肝膽相傾，見聞親切，乞文紀其實。余悲公之忠貫日月，齎志未伸，且目擊當日恩撫士卒，誓殲狂寇，裹創冒刃，至死不渝，即比烈睢陽、常山，無少愧也，烏忍已於言哉？顧墓誌碑銘，類涉虛辭溢美，未盡足取信後世。公大節光垂竹帛，奚待曲筆緣飾，轉失之誣。因變易常體，直書簡錄，別為傳曰：

公諱長瑞，字小泉，滿洲正白旗人，瓜爾佳氏。父塔斯哈，道光十年官喀什噶爾幫辦大臣，值安集延回部滋變，禦賊戰歿。公少有志節，覽經史，習韜略，弓馬便捷， 兼精擊刺，膽智過人。初由健銳營前鋒，從揚威將軍長齡征西域叛回，每攻戰必先進，多所斬馘。長齡奏薦，蒙恩賞戴藍翎，升前鋒校；旋以父蔭襲騎都尉兼雲騎尉世職。上嘉其材勇，授三等侍衛，尋遷四川敘馬營都司，以剿辦馬邊雷波諸夷有功，賞換花翎，歷官四川建昌中營游擊、越嶲營參將、阜和協副將，以總督琦善奏薦，簡擢天津鎮總兵。道光季年，楚粵之交賊蜂起，至咸豐元年，粵匪洪秀泉等擁眾數萬，其死黨更數千人，勢甚剽急；土匪亦隨處蟻聚，自南寧、太平以迄梧、潯、柳州等府，多被擾，烽煙千里，風鶴震驚。而洪逆所招集並積年會匪兇狡異常，經欽差大臣李星沅、巡撫周天爵、提督向榮、副都統烏蘭泰等先後進兵，未能掃蕩，賊勢日蔓延。上更命大學士賽尚阿為欽差大臣，前往湖南督師防堵，復特召詢軍務機宜，公侃直敷陳，上甚嘉之，命隨賽尚阿馳赴湖南，即移軍廣西。時粵匪洪秀泉等負隅紫荊山中，公充營務翼長，先奉檄守象州大樟，繼進兵紫荊山，與向榮等據險紮營，犄角製賊。方溽暑瘴癘，北人多不能堪，公枕戈露宿，甘苦同士卒， 紀律嚴而賞罰信，且時以所入廉資犒兵勇，士皆感激用命，故累戰獲捷。守風門坳要隘，向榮偕諸將進攻，公率精銳楚兵由中路先入，直搗賊巢，力戰一晝夜，大破之，遂奪風門坳，進，扎軍平山。賊更堅守新墟，官軍屢攻不能克，賊遂於八月望後逸出，竄鵬化里。烏蘭泰等諸軍追其後，向榮與公引兵遏其前，戰於平南官村。會天大雷電，風雨驟至，白晝晦冥，賊乘我軍營壘未定，悉力攻撲，而烏蘭泰一軍未能迅馳夾擊，巴清德一軍又較弱，遂致挫衄，陣亡弁兵甚眾，諸將僅以身免。先是，鵬化山中有賊三四千人，累年製造槍砲火器，時出焚掠，聞洪逆至，起應之，遂導賊陷永安州。賽尚阿以官村之敗，劾奏革公任，令與向榮等駐軍古排塘，嚴扼 賊竄路。公見寇氛已深，未易殄滅，憂憤致疾，幾不起。嘗引佩刀自誓以死報國。

是年冬，向榮奉塞尚阿檄，總統北路諸軍。未幾，賽尚阿亦率京兵至永安州城外紮營督戰。公疾尋愈，奉令偕諸將進攻城外賊巢，燃大砲拒敵，槍發如雨，公躍馬揮兵，先冒矢石，我軍皆爭前奪擊，賊眾披靡，死者枕籍。計十一戰，殺賊七八千人，奪取龍眼潭、東山口、團嶺、二嶺諸險要，逼城紮營。奏入，上復公官。二年春，官軍攻永安，不能猝拔，賊分踞東西砲台、紅廟、水竇、莫家村等諸要隘，萬山叢雜，密布塹壘約數十處，廣袤二三十里。官軍四面環攻，賊來撲營，輒為我敗，遂連日堅壁不出。我軍設計斷其米、鹽接濟，連舉大砲向城轟擊，城中屋瓦皆飛。賊窘，於二月十六日夜陸續潛竄龍寮嶺一帶，欲由昭平奔梧州。署總兵王夢麟、知州寧域等設防東路，截戰失利，賊遂突圍遁。諸將奉令亟引兵追擊，十八 日及之，即與賊接戰，大勝，殺賊近萬人，積屍岩下，澗水盡赤，委棄軍械輜重迨遍山谷，擒其偽王洪大全檻送京師。惟軍行星速，裹糧無多，並不宿飽，際淫雨徹夜，山極高峻險仄，緣崖攀木，跋涉疲勞。

十九日，賊竄至大峝，諸將復引兵追及，賊掠各村，食訖俱出，回戈返旆，與諸軍相持。向榮與公及總兵和春見我兵飢疲，皆不欲戰。烏蘭泰恃勇遽率所部黔兵進，諸軍繼之。賊習路徑，佔山梁，憑高擊下，飛石雨集。我兵既疲懈，又失地勢，前隊大挫，全師奔潰。公力禁 之，不能止，與弟總兵長壽殿後，崎嶇轉戰。長壽中刃墜馬，猶徒步揮刀殺賊，傷重先殞；公奮茅救弟，大呼衝突，連殪數賊。賊四圍交斫之，遂遇害。論者謂，是役也，功敗垂成，驍將多死，呼吸間賊勢復振，非人之所能為也。奏入，上震悼，諭賜祭葬，照提督例議卹，加騎都尉兼雲騎尉世職，予諡武壯，又以公父子兄弟三人俱捐軀行陣，一門忠烈，優詔褒美，並聞公母氏尚在閩，特賞帑金，飭疆吏護送回京，皆異數也。

公戰歿後，士卒哀慕不置。潮勇斯強悍難馴，語及二公，皆垂涕，蓋其盡心報主，推誠漁下，感人深矣。

贊曰：古稱求忠臣於孝子之門。公事親孝，友於兄弟，天懷誠篤，故早歲銘功雁磧，宿衛龍驤；中年擐甲，蠶叢建牙；虎幄內外，悉引重焉。及至絕徼誓師，風雲變色，揮戈血戰，志決身殲。伏波將軍昔言馬革裹屍，竟爾躬踐。忠壯若此，皆其孝友至性，感而遂通者也。余嘗與結交戎馬間，見公映次颯爽，勇略軼群，而論兵法、談史事，恂恂有儒者氣象，嘆為良將，謂當勳高麟閣，帶礪河山。惜乎！氛祲未平，大星先隕，悲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