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6月18日 星期三

究竟應該怎麼看待新選組這個集團呢

對於「應該怎麼看待新選組」的問題,《新選組始末記》的作者子母澤寬曾說:
「新選組是京都守護職支配下的役人(公務員)、一個警察部隊。
  先以這樣的角度來理解後,再一一審視這些男兒所做的事吧!」

首先,
新選組並非私自組成、隨意行動的私兵或小混混,
它的前身‧浪士組是幕府徵召組成,目的是保護將軍上洛、完成勤王攘夷大業。
(這點和所有勤王志士是相同的、只不過效忠的對象不同)

而在浪士組東下之後,殘留京都的試衛館派(近藤勇等)、水戶派(芹澤鴨等),
是在幕臣鵜殿鳩翁的斡旋下,與京都守護職聯系,
被京都守護職、會津藩主松平容保聘用為「壬生浪士組」。

給他們命令的是會津藩的公用人(在京都負責藩務的藩士,例如秋月悌次郎等),
(例如肅清芹澤鴨,也並非近藤、土方的私意,而是來自容保公的命令)
他們主要的工作是維持京都治安,然而戰時(禁門之變、鳥羽伏見之戰等)也必須參戰,
他們的薪俸、隊費來自會津藩與幕府。所以,
以「京都守護職支配下的警察部隊」來看待這個組織,是基本的概念。

接下來要澄清的是,
新選組組員的確是「武士」,而不只是「揮劍耍威風的半個武士」。
至少可以說,在1863年8.18政變後,
隨著新選組的誕生,所有隊士已正式獲得武士的身分。

詳細敘述如下:
818政變時,原本的壬生浪士組因守備御所南門有功,由天皇賜名新選組。
政變後,京都守護職松平容保以幕臣的身分召見近藤勇,給予賞賜。
然而近藤勇在10月15日上書、辭退了祿位給付。

新選組結成之時,局長近藤勇曾作了一首漢詩:
「富貴利名豈可羨,悠悠官路任浮沉,此身更有苦辛在,飽食暖衣非我心。」
富貴利名豈羨む可けんや,悠悠として官路は浮沈に任す,
此身更に苦辛在るに有り,飽食暖衣は我心に非ず。 
我想可以說明他的忠誠,看得出這個集團並非「揮刀逞英雄(武士?)的小混混」。

而在當年12月,由幕府決定了新選組自局長以下的待遇:
局長:大御番頭取
副長:大御番組頭
平隊士:大御番組並

大御番頭取薪俸是每月50兩,配給盔甲兩副、馬3頭、以及下僕等,
當時普通的平民每月大約能賺1兩2分,這樣的薪俸約有一村領主的地位了。
此時新選組隊士的確以成為武士。

到了1867慶應三年,新選組的幹部正式獲得幕府直參的地位,成為幕臣。
局長:見迴組與頭格、俸祿600石(當時「見迴組組頭」是備中淺尾藩1萬石藩主)
副長:肝煎格、俸祿70俵左右。

而在1868年鳥羽伏見戰敗後,
近藤勇升為「若年寄格」(若年寄是僅次於老中的重要職位)、
副長土方歲三升為「旗本寄合席格」(寄合席似乎是3000石~1萬石?)。
將軍命近藤勇組織甲陽鎮撫隊時,給予的經費超過5000兩,
這當然是幕府缺乏擁有實戰經驗的部隊所致,
但多少可以看出幕府對新選組的器用程度。

根據歷史群像出版的《血誠新選組》一書,
新選組最大時約有250名隊士,這約末是3萬石大名的兵力。
(根據《江戶幕府役職集成》3萬石大名戰時要出動兵員601人。
 但在平時,只需維持武士120名、武士以下150名,總計270名兵力)

我想以上敘述,已經可以知道新選組的正式地位。

接下來,我會繼續探討「他們沒有武士的靈魂:為國為民」的論點。
我想,擁有所謂「為國為民」的心,和「武士的身分」不必畫上等號。

難道我可以說,
坂本龍馬不過是才谷屋當鋪的小子,土佐下士的身分是買來的,哪裡懂得為國為民?
難道,被勝海舟喻為幕末第一的思想家--橫井小楠,
因為貪杯喝酒被廢去武士身分後,
就馬上從一個為國為民的武士,變成只懂揮刀、買口廢論的平民?

更不用說,幕末勤王志士人手一本,非讀不可的《日本外史》(對勤王論影響巨大),
根本是出自町人儒學家‧賴山陽之手。
難道只有武士的著作才值得一讀,平民的謬論就不看也罷?

更何況,幕末是一個平民文化遠勝於武士的時代。
根據作家戶部新十郎的說法,
幕末的經濟基盤在於町人、富商、豪農等,而不在武士階級,
當時許多大名必須向富商借貸以維持藩政,窮困的武士不可勝數。

而近藤、土方出身的豪農身分,卻多的是將子弟送到江戶、京都遊學,
一面修練劍術、一面讀《日本外史》、談論開港、攘夷等國家大事。

當時的劍術道場,
與其說是鍛鍊武藝的地方,應該更像現在的大學。
是讓許多來往的志士互相交換新知、論點,流通情報與知識,
同時一面切磋劍技的所在。

北辰一刀流門下出了坂本龍馬、清河八郎;
神道無念流有桂小五郎作為塾頭;
鏡心明智流則是武市半平太。
這也是為何江戶三大道場的主人如此被幕府看重的原因。

近藤勇雖然是鄉下道場‧試衛館的主人,然而也不可能只是粗野的農夫,
他會作漢詩(現在的大學生幾個可以寫英文作文的?),也通曉各藩訊息,
劍技方面也有擊敗北辰一刀流免許的山南敬助的紀錄,
(山南可能是仙台脫藩,旅經江戶時與近藤勇較技不勝,因此入其門下)
我想,在文武兩道都有足夠的見識。

而說「新選組不過是想成為武士的農民集團」,並不是太準確的敘述。
同樣來自《血誠新選組》的統計
新選組在京都時代,共302位的報名人數中,
武士脫藩者37名、浪人50名,擁有士籍的總共87人。
不過總的來說,新選組集團的性格是「想成為武士的平民」,倒是沒錯。
只不過他們也都成為武士了。

或者有人說,新選組不過是殺戮成性的劍客集團,動不動就肅清。
而所謂隊規的「士道不覺悟」的「士道」,
也不過是副長土方歲三、局長近藤勇的主觀判斷。

對於這樣的批評,不能說它錯。
但是我們可以看看新選組隊規的來由。

新選組結成之初,隊士都是試衛館一門,對於彼此上洛勤王的志向都很熟悉,
可說不需要甚麼隊規。
真正的「五條隊規」是在池田屋事變之後才訂下的。

池田屋事變時,新選組隊士約有50人,
然而當天出勤者,不過30人左右(近藤隊6、7人,土方隊20人左右),
據近藤在事變後寫的書信,原因是當天「生病缺席者多」。

不過事實上,應該是大多數隊士害怕而稱病的緣故。
(池田屋可不是簡單的逮捕行動,而是真刀真劍、長達兩小時的生死拚鬥)

新選組在天誅活動最盛的時期組成,擔負維持治安的任務,
爆發戰爭的時候更需要義無反顧投入戰場,
可以說每天過著在刀鋒上舔血的日子。

他們領著高額的報酬、擁有從平民成為武士的地位,
(隊士月俸10兩、幾乎是普通人10倍的收入,參與池田屋事變的賞金也有至少10兩等)
花大錢在遊廓玩女人、養女人,
(隊內娶親的只有第十隊組長原田左之助)
代價就是絕對不允許逃避、無論再恐怖的狀況都要赴死(否則副長也會給你死......)

新選組軍中法度還有一條:「一旦組長陣亡,組員也必須陣亡。」的規定,
可見得這的確是一個峻烈的組織。

這是新選組的血。

至於新選組的誠。

在大政奉還、鳥羽伏見之戰後,
近藤、土方等不可能不了解「今後已經不是幕府的時代」,
但他們仍然一心效忠,直到死為止。

有說近藤勇在投降之時,告知假名「大久保大和」,有逃避的意思。
事實上,鳥羽伏見戰後擢升為若年寄格的近藤勇,
已同時被將軍賜名「大久保剛」,
而在甲陽鎮撫隊戰敗後,他又改名「大久保大和」。

在鳥羽伏見激戰的新選組,被大阪城的幕軍放鴿子;
甲州勝沼之戰,答應出兵的武州八王子千人隊、橫濱菜葉隊全都沒來;
近藤與土方可有一絲背叛幕府之意?

近藤勇抱著切腹的覺悟投降,
土方求援勝海舟救近藤一命,卻被拒絕。
甚至官軍也不承認近藤的武士身分,而以平民的待遇處刑斬首。
最後,受盡一切背叛的土方歲三,也死於背叛。

時代最大的諷刺可以說是,
與所有維新志士同樣背負勤王攘夷志向的近藤勇、土方歲三,
在選擇效忠幕府、京都守護職之時,悲劇的命運就已經決定了。

為甚麼土方不像榎本武楊那樣受聘新政府?
要是他的忠誠可以改變,那就不是土方歲三了。

想想,那些昨天還高喊「攘夷」,讓許多志士為了這個志向喪命的人們,
成立新政府的隔天,卻馬上開設「外國事務總裁」。
你們可對得起河上彥齋、天誅組的市川精一郎、平野國臣這些人?

的確,時代的巨輪是難以抗拒。
當西鄉質疑龍馬:
「你每次跟我說的話都不一樣,要我如何信任你?」
龍馬不也對西鄉說:
「子曰:『君子從時』,時勢每天都在變,
  西鄉、你決定了甚麼事就會堅持到底,總有一天會被時代淘汰的。」

在幕末那樣風雲際會的世界裡,
近藤與土方選擇了一條原本可以出人頭地,最後卻如此艱難的道路,
但仍然不改其志、其忠。
正是新選組如此受歡迎的原因。


最後,我想用「甚麼是武士道」來作結。

根據《葉隱》:
「所謂武士道,指的是尋求死亡之所。
  當在生與死之間做抉擇時,選擇死是更好的道路。
  有所覺悟、決定目標了之後,就甚麼都不想、向前突進。
  無法達成目標而茍言殘喘,是膽小的行為;
  無法達成目標卻喪命,雖然是無用之死,卻可免於恥辱。」

近藤勇在板橋被斬首時,寫下的辭世詩:
「孤軍援絶作囚俘,顧念君恩涙更流。
  一片丹衷能殉節,雎陽千古是吾儔。
  靡他今日復何言,取義捨生吾所尊。
  快受電光三尺劍,只將一死報君恩。」

我會說,近藤勇,的確有資格稱為一名武士。


土方的俳句最有趣的,我覺得是這首:
「山之南,水之北,春之月。」

其實是在描寫新選組另一位副長──山南敬助。
山之南,指的就是山南。
水之北,是山南來自的仙台藩。
而最後一句春之月,是形容個性溫厚和煦的山南,就像春天的月亮一樣。
土方除了鬼副長的形象之外,也許也有幽默風趣的一面吧。
但這一面,大概也只有試衛館的同志看得到而已……

しれば迷い しなければ迷わぬ 恋の道
三日月の 水の底照る 春の雨
動かねば 暗に経たつや花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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