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應該怎麼看待新選組」的問題,《新選組始末記》的作者子母澤寬曾說: 「新選組是京都守護職支配下的役人(公務員)、一個警察部隊。 先以這樣的角度來理解後,再一一審視這些男兒所做的事吧!」 首先, 新選組並非私自組成、隨意行動的私兵或小混混, 它的前身‧浪士組是幕府徵召組成,目的是保護將軍上洛、完成勤王攘夷大業。 (這點和所有勤王志士是相同的、只不過效忠的對象不同) 而在浪士組東下之後,殘留京都的試衛館派(近藤勇等)、水戶派(芹澤鴨等), 是在幕臣鵜殿鳩翁的斡旋下,與京都守護職聯系, 被京都守護職、會津藩主松平容保聘用為「壬生浪士組」。 給他們命令的是會津藩的公用人(在京都負責藩務的藩士,例如秋月悌次郎等), (例如肅清芹澤鴨,也並非近藤、土方的私意,而是來自容保公的命令) 他們主要的工作是維持京都治安,然而戰時(禁門之變、鳥羽伏見之戰等)也必須參戰, 他們的薪俸、隊費來自會津藩與幕府。所以, 以「京都守護職支配下的警察部隊」來看待這個組織,是基本的概念。 接下來要澄清的是, 新選組組員的確是「武士」,而不只是「揮劍耍威風的半個武士」。 至少可以說,在1863年8.18政變後, 隨著新選組的誕生,所有隊士已正式獲得武士的身分。 詳細敘述如下: 818政變時,原本的壬生浪士組因守備御所南門有功,由天皇賜名新選組。 政變後,京都守護職松平容保以幕臣的身分召見近藤勇,給予賞賜。 然而近藤勇在10月15日上書、辭退了祿位給付。 新選組結成之時,局長近藤勇曾作了一首漢詩: 「富貴利名豈可羨,悠悠官路任浮沉,此身更有苦辛在,飽食暖衣非我心。」
富貴利名豈羨む可けんや,悠悠として官路は浮沈に任す,
此身更に苦辛在るに有り,飽食暖衣は我心に非ず。
我想可以說明他的忠誠,看得出這個集團並非「揮刀逞英雄(武士?)的小混混」。 而在當年12月,由幕府決定了新選組自局長以下的待遇: 局長:大御番頭取 副長:大御番組頭 平隊士:大御番組並 大御番頭取薪俸是每月50兩,配給盔甲兩副、馬3頭、以及下僕等, 當時普通的平民每月大約能賺1兩2分,這樣的薪俸約有一村領主的地位了。 此時新選組隊士的確以成為武士。 到了1867慶應三年,新選組的幹部正式獲得幕府直參的地位,成為幕臣。 局長:見迴組與頭格、俸祿600石(當時「見迴組組頭」是備中淺尾藩1萬石藩主) 副長:肝煎格、俸祿70俵左右。 而在1868年鳥羽伏見戰敗後, 近藤勇升為「若年寄格」(若年寄是僅次於老中的重要職位)、 副長土方歲三升為「旗本寄合席格」(寄合席似乎是3000石~1萬石?)。 將軍命近藤勇組織甲陽鎮撫隊時,給予的經費超過5000兩, 這當然是幕府缺乏擁有實戰經驗的部隊所致, 但多少可以看出幕府對新選組的器用程度。 根據歷史群像出版的《血誠新選組》一書, 新選組最大時約有250名隊士,這約末是3萬石大名的兵力。 (根據《江戶幕府役職集成》3萬石大名戰時要出動兵員601人。 但在平時,只需維持武士120名、武士以下150名,總計270名兵力) 我想以上敘述,已經可以知道新選組的正式地位。 接下來,我會繼續探討「他們沒有武士的靈魂:為國為民」的論點。 我想,擁有所謂「為國為民」的心,和「武士的身分」不必畫上等號。 難道我可以說, 坂本龍馬不過是才谷屋當鋪的小子,土佐下士的身分是買來的,哪裡懂得為國為民? 難道,被勝海舟喻為幕末第一的思想家--橫井小楠, 因為貪杯喝酒被廢去武士身分後, 就馬上從一個為國為民的武士,變成只懂揮刀、買口廢論的平民? 更不用說,幕末勤王志士人手一本,非讀不可的《日本外史》(對勤王論影響巨大), 根本是出自町人儒學家‧賴山陽之手。 難道只有武士的著作才值得一讀,平民的謬論就不看也罷? 更何況,幕末是一個平民文化遠勝於武士的時代。 根據作家戶部新十郎的說法, 幕末的經濟基盤在於町人、富商、豪農等,而不在武士階級, 當時許多大名必須向富商借貸以維持藩政,窮困的武士不可勝數。 而近藤、土方出身的豪農身分,卻多的是將子弟送到江戶、京都遊學, 一面修練劍術、一面讀《日本外史》、談論開港、攘夷等國家大事。 當時的劍術道場, 與其說是鍛鍊武藝的地方,應該更像現在的大學。 是讓許多來往的志士互相交換新知、論點,流通情報與知識, 同時一面切磋劍技的所在。 北辰一刀流門下出了坂本龍馬、清河八郎; 神道無念流有桂小五郎作為塾頭; 鏡心明智流則是武市半平太。 這也是為何江戶三大道場的主人如此被幕府看重的原因。 近藤勇雖然是鄉下道場‧試衛館的主人,然而也不可能只是粗野的農夫, 他會作漢詩(現在的大學生幾個可以寫英文作文的?),也通曉各藩訊息, 劍技方面也有擊敗北辰一刀流免許的山南敬助的紀錄, (山南可能是仙台脫藩,旅經江戶時與近藤勇較技不勝,因此入其門下) 我想,在文武兩道都有足夠的見識。 而說「新選組不過是想成為武士的農民集團」,並不是太準確的敘述。 同樣來自《血誠新選組》的統計 新選組在京都時代,共302位的報名人數中, 武士脫藩者37名、浪人50名,擁有士籍的總共87人。 不過總的來說,新選組集團的性格是「想成為武士的平民」,倒是沒錯。 只不過他們也都成為武士了。 或者有人說,新選組不過是殺戮成性的劍客集團,動不動就肅清。 而所謂隊規的「士道不覺悟」的「士道」, 也不過是副長土方歲三、局長近藤勇的主觀判斷。 對於這樣的批評,不能說它錯。 但是我們可以看看新選組隊規的來由。 新選組結成之初,隊士都是試衛館一門,對於彼此上洛勤王的志向都很熟悉, 可說不需要甚麼隊規。 真正的「五條隊規」是在池田屋事變之後才訂下的。 池田屋事變時,新選組隊士約有50人, 然而當天出勤者,不過30人左右(近藤隊6、7人,土方隊20人左右), 據近藤在事變後寫的書信,原因是當天「生病缺席者多」。 不過事實上,應該是大多數隊士害怕而稱病的緣故。 (池田屋可不是簡單的逮捕行動,而是真刀真劍、長達兩小時的生死拚鬥) 新選組在天誅活動最盛的時期組成,擔負維持治安的任務, 爆發戰爭的時候更需要義無反顧投入戰場, 可以說每天過著在刀鋒上舔血的日子。 他們領著高額的報酬、擁有從平民成為武士的地位, (隊士月俸10兩、幾乎是普通人10倍的收入,參與池田屋事變的賞金也有至少10兩等) 花大錢在遊廓玩女人、養女人, (隊內娶親的只有第十隊組長原田左之助) 代價就是絕對不允許逃避、無論再恐怖的狀況都要赴死(否則副長也會給你死......) 新選組軍中法度還有一條:「一旦組長陣亡,組員也必須陣亡。」的規定, 可見得這的確是一個峻烈的組織。 這是新選組的血。 至於新選組的誠。 在大政奉還、鳥羽伏見之戰後, 近藤、土方等不可能不了解「今後已經不是幕府的時代」, 但他們仍然一心效忠,直到死為止。 有說近藤勇在投降之時,告知假名「大久保大和」,有逃避的意思。 事實上,鳥羽伏見戰後擢升為若年寄格的近藤勇, 已同時被將軍賜名「大久保剛」, 而在甲陽鎮撫隊戰敗後,他又改名「大久保大和」。 在鳥羽伏見激戰的新選組,被大阪城的幕軍放鴿子; 甲州勝沼之戰,答應出兵的武州八王子千人隊、橫濱菜葉隊全都沒來; 近藤與土方可有一絲背叛幕府之意? 近藤勇抱著切腹的覺悟投降, 土方求援勝海舟救近藤一命,卻被拒絕。 甚至官軍也不承認近藤的武士身分,而以平民的待遇處刑斬首。 最後,受盡一切背叛的土方歲三,也死於背叛。 時代最大的諷刺可以說是, 與所有維新志士同樣背負勤王攘夷志向的近藤勇、土方歲三, 在選擇效忠幕府、京都守護職之時,悲劇的命運就已經決定了。 為甚麼土方不像榎本武楊那樣受聘新政府? 要是他的忠誠可以改變,那就不是土方歲三了。 想想,那些昨天還高喊「攘夷」,讓許多志士為了這個志向喪命的人們, 成立新政府的隔天,卻馬上開設「外國事務總裁」。 你們可對得起河上彥齋、天誅組的市川精一郎、平野國臣這些人? 的確,時代的巨輪是難以抗拒。 當西鄉質疑龍馬: 「你每次跟我說的話都不一樣,要我如何信任你?」 龍馬不也對西鄉說: 「子曰:『君子從時』,時勢每天都在變, 西鄉、你決定了甚麼事就會堅持到底,總有一天會被時代淘汰的。」 在幕末那樣風雲際會的世界裡, 近藤與土方選擇了一條原本可以出人頭地,最後卻如此艱難的道路, 但仍然不改其志、其忠。 正是新選組如此受歡迎的原因。 最後,我想用「甚麼是武士道」來作結。 根據《葉隱》: 「所謂武士道,指的是尋求死亡之所。 當在生與死之間做抉擇時,選擇死是更好的道路。 有所覺悟、決定目標了之後,就甚麼都不想、向前突進。 無法達成目標而茍言殘喘,是膽小的行為; 無法達成目標卻喪命,雖然是無用之死,卻可免於恥辱。」 近藤勇在板橋被斬首時,寫下的辭世詩: 「孤軍援絶作囚俘,顧念君恩涙更流。 一片丹衷能殉節,雎陽千古是吾儔。 靡他今日復何言,取義捨生吾所尊。 快受電光三尺劍,只將一死報君恩。」 我會說,近藤勇,的確有資格稱為一名武士。 土方的俳句最有趣的,我覺得是這首: 「山之南,水之北,春之月。」 其實是在描寫新選組另一位副長──山南敬助。 山之南,指的就是山南。 水之北,是山南來自的仙台藩。 而最後一句春之月,是形容個性溫厚和煦的山南,就像春天的月亮一樣。 土方除了鬼副長的形象之外,也許也有幽默風趣的一面吧。 但這一面,大概也只有試衛館的同志看得到而已…… しれば迷い しなければ迷わぬ 恋の道 三日月の 水の底照る 春の雨 動かねば 暗に経たつや花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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