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壽回《百戰歸田錄》拜叙

歲丙寅九月，余從大總統曹公至鄭州，孚威郊迎，軍中諸大將咸在，方議戰守策，皆曰急攻武勝關，武昌故未失，鐵珊猶在也。議定，頂計孰宜武漢軍民兩民者，曹公遽曰：督理必以畀鐵珊，鐵珊者玉田劉玉春。孚威將去漢陽時，令以殘兵萬二千人困守武昌者是也。余不識鐵珊，頗憶民國二年輔衛軍從馮國璋攻南京，軍中將有劉玉春者，以兵二百人渡江，收降江南岸敵兵兩師三萬餘人，大總統袁公手令記名旅長，未省即此守武昌孤城之劉玉春否也。已而曹公去鄭州居開封，聞武昌城開，曰鐵珊已矣，爲泣下。客有自武昌軍中來者，則曰劉玉春猶在，黨軍將禮遇之。徐謙組法庭責問劉玉春不當閉城拒守至四十餘日之久，多傷黨軍士卒。玉春慷慨動顔色，氣凌厲出徐謙上，徐謙喋不能更問，黨人觀者皆嘆息，以故共産黨必欲死之，國民黨不可持，王春至今無恙。余聞之深服黨軍持正義，不讎對生，南北界劃，爲知大體也。曹公還天津，余辭往北京，久之復至天津，始識鐵珊聶公子維城家。鐵珊自言嘗事袁公爲輔衛軍中人，乃知鐵珊果即當時以兵二百人渡江，收降江南岸敵兵兩師三萬餘人之劉玉春也。歲己巳，余自上海北來，住友人劉參軍厚同家。厚同者，辛亥革命故秦州軍政府軍政長，任俠尚氣節，與鐵珊善，故得常過從。一日鐵珊謂余曰，玉春中國一崛強食力男子也，自食其力，非其食不食，人生至難忍者餓，至可畏者死，玉春平生與餓與死相習至久，都不之畏，所重視者惟信義二字。寧餓寧死，惟恐失信義，以故愈崛強愈厄塞，愈厄塞愈崛強，交相爲病，以至於此。子願聞之乎？余日幸甚。於是鐵珊又曰：玉春自八、九歲時，一日不作苦即一日不得食。十六歲時爲勞工，自勞工爲兵，自兵複復爲工，爲武備學生，自學生爲教習。爲隊官，復還爲學生，爲兵；十五六年間一日不爲兵，亦一日不得食。三十後入第八師爲兵官，從馮國璋復南京，從李際春多倫擊蒙古班兵，從王汝賢河南斃白狼，從李長泰北京寇復辟，是後從王汝汝勤轉戰湖南北。自入第八師，大小數十百戰，轉戰五、六省，縱橫數千萬里，官不過一旅長，以百死易一官，卒之中讒罷去，何厄塞之甚若此耶！抑玉春崛強之過，果有以致此耶！玉田劉氏家世業儒，先君子家居以授徒自給，至玉春乃貧不能更讀。古人云：讀書學問，變化氣質。玉春之硜硜信義，不由讀書學問中得之，何氣質變化之足言乎。當孚威之以武昌委玉春也，稍解形勢明利害者皆知其危，獨玉春百不之計，但以一死報孚威而已，而卒不死。然則崛強者人厄之，且天固未必果厄之也。言既，因出所著《百戰歸田錄》示余及厚同。厚同曰：此鐵珊肝膽所在處也。文長子蓋爲節錄之。余爲節錄竟，以歸鐵珊，乃謂之曰：余往從袁公治軍事，凡文書言軍事者無不知之，擊叛蒙，斃白狼，歷歷如所言。南京之役記名旅長，袁公口令之，余手書之下所司，以袁公治事之明，愛才之切，賞功之信，而獨失之於鐵珊者何哉？然孚威竟能得鐵珊，鐵珊亦果以國士之報報孚威，人生得一知己，可以無恨，百死何足惜哉。舊史官桂陽夏壽回拜叙。